还是那朵棉花糖

于渊·暗鬼(三)

(某站up晴和人意好已授权)

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鸟族雀族,华轩。

      隐雀坐在亭下与人对弈,偶尔抬了眼去看对面的人。

  那人身披素雪,墨发垂散身后,面容莹莹如玉,冰白的指尖拈了玉棋子,容色清淡,看不出情绪。

  隐雀抬眼看了许多次,还是看不出润玉的情绪来,拈着棋子笑道:“小仙不过与魔尊叙叙旧,不曾想竟是牵出了这许多的事。殿下这般运筹帷幄,手段通天,小仙真是敬佩至极。”

  润玉拂去袖间云气,轻落一子,莹白指尖一点寒色,行军进退间广袖挥拂,仿佛光凝冰雪,中正舒缓,从容不迫。

  他垂眸看着棋局,语气平淡的道:“润玉可担不起长老如此谬赞,若非长老高瞻远瞩,何来今日之局。”

  声音清冷,冰玉般的悦耳,衣袂翻转间,似有月影轻笼,风姿迢迢。

        
   隐雀看润玉与当年如出一辙的行止优雅,卓绝风姿,全不似火神的霸气外露。

  只不过,比起当初上宸皇子的睥睨天下,如今的大殿下气度浩瀚,敛而不发,比当年更加的心思难测了。

       
   隐雀心中暗暗点头,道:“小仙当年便说过,天妃娘娘的确让鸟族鲜花着锦,烈火烹油,却也是将鸟族置于集矢之地。水族不会永远龟缩,天界其他各部亦不会永远忍气吞声,届时,覆巢之下,焉有完卵。”

  “以殿下当年之势,小仙可不认为殿下会甘于当一个与长夜为伴,淡泊清寂的夜神。可惜殿下当年不信小仙,今日小仙还是那句话,良禽择木而栖,不管是为了小仙自己,还是为了整个鸟族,殿下才是最好的选择。”

  润玉微微一笑,姿态清俊,身后有逆光为他镀上一层煌煌金边,看不清眼中明灭。

  “难得长老如此通透,若是再做推诿,倒显得润玉矫情,本殿便承了长老这份情。”润玉看向隐雀长老,一双冰雪明眸闪动着清光,“此番荼姚私开粮仓一事,多谢长老了。”

  隐雀自知自己在此事上并没有多大功劳,不过是夜神终于放下戒备,抛将过来的枝蔓而已,多年努力终于有了成果,隐雀心中大喜。

  想着自己这些年的锲而不舍,慨然叹道:“有殿下这句话,小仙这心可算是落回肚里了。”

  “先别急着安心。”润玉优雅拂袖,看着隐雀长老,目光湛然:“长老与魔尊相熟,故友之间来往走动自是无可厚非,只是天魔终究有别,该有的避讳,长老也莫要忘记了才好。”

  隐雀眼中精光一闪,了然笑道:“大殿下这般智计,可真是叫小仙大开眼界啊。”

  润玉淡淡一笑,再落一子。

  隐雀拈着棋子犹豫片刻,弃子摇头笑道:“当年一局,小仙满盘皆输,没成想千年已过,却依然占不得丝毫上风啊。”
   

  
   鸟族之事不过寻常,润玉稍加安慰,又有天帝所赐粮草,很快就安抚下来。润玉暗示过穗禾,回到天界向天帝复命过后,便回了宣室。

  润玉如今政务繁多,没隔几日,天后就被这一日几次的来来往往给搅扰得烦了,干脆把儿子撵回璇玑宫去了。

  润玉哭笑不得,只得老老实实搬了回去,让邝露卫儿领着一众仙侍自去整理陈设,自己先去七政殿了。
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
   殿中冷香弥漫,霜白色的烟霭丝丝缕缕从寒山玉炉逸散而出,素江案上有茶香袅袅,氤氲清雾。

  他在处理政务时从不留仙侍在旁,偌大的七政殿只有他一人。

  正在阅看军务奏报,空中忽有灵力波动,润玉平淡的放下手中奏报,灵光闪现,一道窈窕身姿俏生生立在殿中。

  身披霓裳羽衣,妆容明艳,肤光胜雪,正是穗禾。

  “殿下。”

  润玉看向穗禾,道:“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,这种时候也敢过来。”

  不过说是说,却还是起身走下玉阶,让穗禾坐了。撩起水色衣袖,亲自分茶。

  “北辰宫与紫方云宫的眼线遍布天界,近日越发严密,以后若无要紧之事,尽量不要亲自过来,以免被人发现。”

  润玉无意抬眸,动作一顿,“为何这般看我?”
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

  穗禾之美,美在明艳锐利,尤其是她生了一双很美的眼睛,光润湛然,像两丸水晶,黑白格外分明却又完美相容。平日放纵锋芒冷锐锋利,可柔柔看着你的时候,反而格外动人心弦。

  所以这双眼睛在表达情绪的时候,总是会分外清晰。

        

  穗禾敛了眸子幽幽一叹,道:“殿下,竟不知穗禾来意吗?”

  润玉开始点茶,“你是说隐雀。”

  穗禾点点头,道:“别的事就罢了,只是隐雀之事太过匪夷所思,穗禾总得亲自过来向殿下确认,方能放下心,免得总担心误解了殿下的意思,到时贻误时机,惹出什么错事来。”说到此处,穗禾的语气不免有些幽怨,道:“殿下的这颗棋子,未免埋得太深了,若非这次殿下示意,穗禾不知要何时才能发现。”

  润玉淡淡一笑,道:“收服隐雀也是近日之事,当年他虽向我示好,只是我当时并未相信于他,加之你与隐雀一向不睦,便一直没有告诉你。”

  润玉将点好的茶分给穗禾,道:“此事你既有疑问,为何当日没有来问我?”

  “当日殿下还住在天后娘娘的钩陈宫,穗禾可不敢闯。”

  润玉不可思议的挑眉,“我璇玑宫你就敢闯?”

  穗禾抿唇而笑。
         
   润玉无奈的摇头,“罢了罢了。”
         

  穗禾饮了口茶,道:“穗禾此来并非为了抱怨,只是殿下若在鸟族还有何暗子,不如就一应交代给穗禾,以免有何错漏。”

  “你与隐雀一暗一明,已经足够,无需多费力气,多添风险。”

  穗禾神色一凝,“明?殿下……殿下此言何意?”

  润玉淡淡垂眸,摆弄着手中茶具:“这天界的许多事情看似暗潮汹涌,其实都在父帝的掌握之中,只是水至清则无鱼,许多时候,父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假作不知罢了。隐雀之事,父帝未尝没有疑心,不过是水被搅得太混,还需勘察各人手段,顺势理出原委而已。”

  穗禾一时愣怔。

        
   润玉为穗禾添上新茶,等她消化了才继续道:“当年隐雀就曾向我示好,是以这些年来,父帝纵容荼姚抬你上位,而对其余长老诸多压制,所幸因我当年势大,隐雀示好方不显得突兀,父帝对隐雀才只是暗中压制,而非清洗。”

  穗禾听得遍体生寒,喝了一口新茶暖了暖才道:“所以……殿下来到鸟族之后先去找隐雀下棋,就是为了让陛下放心。”

  润玉一时也没有说话,只是摩挲着手中的莲落冰玉杯,半晌才道:“这些年来我虽沉寂,但也只能让父帝相信我的顺服,却不能让父帝相信,我没有夺位的野心。”

  穗禾见他面容清寂,也一时无言。

  
   两人静坐半晌,穗禾想起了一事,忙问道:“那穗禾暗中来璇玑宫,陛下是否也都知道?”

  润玉闻言挑起了笑意,“你不同。”

  “你出身孔雀一族,是荼姚一手扶持起来,为旭凤定下的火神正妃,只要不牵连到你,父帝便不会怀疑。”

  穗禾点点头,这才放下心来。

  只是看润玉平淡喝茶的样子,还是忍不住将心里压了许久的话问出了口。

  穗禾问道:“诚如殿下所言,整个六界都认定我是火神一派,殿下为何敢信任于我,全无疑惑?”

  润玉反问道:“那你又为何敢与我合作,全无担忧?”

  看着润玉眼中的笑意,心中恍然。

  穗禾抿了抿红唇,压下笑容道:“虽然如此,但是为免意外,穗禾日后还是少来为好。”

  润玉淡定喝茶:“好。”
   

  “对了。”润玉想起一事,问穗禾道:“今日水族贡上了一批海珍水物,天帝便命人将珍藏的丹霄酒醪拿出来,几日之后,要在九霄云殿宴饮,到时你可有空闲?”

  穗禾道:“鸟族近日风声鹤唳,天妃也吩咐我长留翼渺洲,怕是没办法参加了。”

  “殿下问这个做什么?”

  润玉执了玉杯,摇头笑道:“也没什么,只是到时大约会有一场戏看,错过可惜,不过此事必然流传甚广,经过许多人的润色,想必会更加精彩,你是否当场看到,倒也无关紧要。”

  穗禾一脸不解。

  润玉看她一眼,淡淡笑道:“那鎏英公主已经向母神辞行,返回魔界去了,想必这两日就能带回魔界最新的消息了。”

  都是聪明人,闻弦歌而知雅意。

  穗禾默然半晌,苦笑道:“殿下,幸好穗禾与你不是敌人,否则真是叫人胆寒。”

  润玉一挑俊眉,笑道:“承蒙夸奖。”
   
   

  一切正如润玉所说。

  天帝在九霄云殿开席宴请群仙,天后一如往常不出席,天帝命人分了两份给钩陈宫和紫方云宫送去,又将旭凤从栖梧宫放出来,一起品尝丹霄灵酿。

  众仙心知肚明,天帝这是顺势解了火神的禁足,说不得过些时候还会将兵权释回。

  只不过,连夜神都能毫不在意与火神握手言欢,别人就更无立场说什么了,因此只当全然不知。
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
   天帝好享受,除了海中珍味与丹霄醇酿,还有各色的仙果灵禽以作小食。

  仙人司乐,精灵起舞。

  一众仙侍服侍在旁,丹霄入盏,朱红烁金的醇酿灵光熠熠,饮之长生。
         

  天帝兴致颇高,又有群仙奉承助兴,夜神火神接口谈笑,正是开怀之际,就有仙侍禀报鎏英来了。

  天帝眉头一皱,余光扫向旭凤。
        

  旭凤忽听得鎏英复而又返,顿时担忧。且一向不知掩藏喜怒,什么都表现在脸上,让人一眼便看个清楚明白。

  润玉淡淡垂眸,摩挲着手中的白玉耳杯,仿佛这是什么稀世珍宝。

  天帝手中的玉杯裂出一道缝隙,面色不变命人将鎏英请进来,听鎏英前后一番叙述,始终蹙眉不语。
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 
   “鎏英当时不在府上,知道的便只有这些,固城王用此奸计,无非是想引我劫狱,坐实父王的罪证!我父王乃六界混沌时,定鼎魔界的元勋长老,如此轻率论死,岂不是让真凶逍遥法外!”

  鎏英满身愤恨,拱手道:“还请天帝陛下出手相助!”

  群仙皆心中不喜,一时去看天帝。
         

  天帝闻言蹙眉道:“卞城公主,如你所言,焱城王是在卞城王府中赴宴,中毒暴毙而死,又有魔医诊断为证,那你又可有固城王冤枉你父王的证据呢?”

  “父王部下叛变乃小女亲眼所见,若不是做贼心虚,为何要设此毒计?小女伤痕犹在,还望陛下明察!”

  “卞城王若真的毒杀焱城王,属下易节叛变也属常理。”

  旭凤见鎏英的脸上乍然一怒,连忙使了个眼色,离席求情道:“父帝容禀,卞城王素有令名,又一向尽力弥合天魔两界的关系,儿臣愿为卞城王作保,恳请父帝施以援手!”

        
   天帝瞪了旭凤一眼。

        
   鸟族之事尚未查出结果,旭凤身上还带着嫌疑,避犹不及他竟然主动往身上揽责任!

  那卞城王着意同旭凤交好,未必没有自己的算计,这个傻孩子竟还当了真!真不知该说他心热还是傻了。

  不过,天帝素来了解旭凤,知道他是赤子之心,此刻若冷眼旁观,天帝倒要不安了,旭凤如此反应,反倒脱去两分嫌疑。
   

  润玉淡淡垂眸,半是嘲讽半是匪夷所思。

  这位定鼎魔界的元勋长老,即使在万年前的天魔大战,润玉捣毁大半个禺疆宫,都未见过他。这位元勋长老,可谓是彻头彻尾的主和派,在强者为尊争强好斗的魔界,自然不会受欢迎。

  是以,魔界的魔尊之位始终没有轮到他,即使无能如焱城王,也能越过他当上魔尊。想来卞城王与旭凤交好,也是自有盘算。

  只是难以置信的是,自己手下的兵将被人轻而易举收买宰割,这二王竟然一无所知,老老实实的进了人家设下的圈套。

  尤其是那株血海骨中花,此花生长的如此之娇艳,必然是在血流成河,怨毒极盛之地方能如此,魔界此番内乱定然死伤惨重。

  这般瞩目之事,就算固城王再有本事也不可能遮得密不透风,焱城王与卞城王居然毫不知情?

  也不知道是固城王太有本事,还是焱城王卞城王太过无能。

  只不过,观这位鎏英公主的素日行事与刚刚言辞,这脑子倒是一脉相承的。

  难怪与旭凤一见如故。

  
   
   润玉目光一扫,对天帝的想法心知肚明,眸光轻动,道:“公主莫急,此事……”

  “如何不急!”鎏英疾声打断道,她咬牙看着润玉,认定夜神必是恼恨自己当日在寿宴上说了得罪天后的话,说不定就是他在天帝耳边进了谗言,有意拖延,好叫自己后悔!

  她素来性急,又被人捧惯了,不会遮掩情绪,怒视天帝道:“我们卞城王府素与天界交好,此番父王被固城王陷害至此,不日便要处死!鎏英万里求援,陛下却坐视不理,未免太令人齿寒!”

         
   众仙脸色一沉,这公主未免太不知好歹!行事总要有证据,讲章法,怎能两手空空无凭无据的就让天界相信卞城王,还威逼着立去出兵魔界!

  值不值得相信且不说,就算卞城王真是被人构陷的,那也需要仔细斟酌。

  天魔二界一向关系紧张,两界都在抓对方的把柄,若是天界一个处置不当,就会挑起两界大战,怎能不慎之再慎,这公主怎么竟如此不明世故,不讲道理?

  

  天帝也被鎏英挑起火来,沉下脸道:“本座念你负伤鸣冤,心怀不忍,才听你细述始末,如今众仙皆在,卞城王被冤无凭无据,本座如何在万里之外去插手你们魔界之事?”

  鎏英气急。

  

  润玉见殿中一片阴沉,开口道:“父帝,如今焱城王毙命,魔界群龙无首,局面大乱,天界过问也是无可厚非,鎏英公主经此大变,又负伤而来,想必早已疲惫不堪,不如先往偏殿疗伤,也容我们些时间,从长计议。”

  天帝得了台阶,脸色缓了缓,沉吟着正要开口,旭凤却一撩衣摆,跪行一礼:“父帝,卞城王如今身陷囹圄,性命堪忧啊。”

  天帝脸色骤沉。
   

  鎏英面色一变,“凤兄!何必求天帝!”斜眼看着天帝与润玉,又环视殿中众仙,冷笑道:“哼!燃眉之急你们却还要说什么从长计议!真是求神不如求己!”

  英气的眉眼一挑:“不劳天帝了!凤兄,鎏英且先去了,多谢凤兄仗义执言!”

  鎏英言罢,转身便离了大殿。

  旭凤见状,心里着急友人,连忙行礼道:“父帝,鎏英负伤情急,儿臣实在放心不下,待儿臣回来再向父帝请罪。”

  说完也不待天帝开口,纵身化灵追去。

  天帝阻止不及,“旭凤!”

  
   众仙面面相觑。

  天帝拍案叹息。

  
   润玉冷眸一闪,劝慰道:“父帝莫要忧心,这鎏英公主一心救父,虽有些强人所难,我们天界也无立场插手干预,但若放任不管,魔界原本三足鼎立、互相制衡的局面便不复存在,而旭凤之名,素来令群魔闻风丧胆,他如此前去,也未必不是好事。”

  天帝神色一动,目光黑沉:“这个旭凤,真是越来越不知轻重了!”

  润玉敛了冰眸,心中冷嗤。

  
   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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